库:这次拍摄的“十八梯”是黑白的纪实摄影,同时是带有您个人观念的,还有一种纪实是完全尊重客观的,比如还原现实的真实色彩,对于纪实摄影、对于历史、对于拍摄者,哪个更真实?请谈谈您对这种关系的理解和认识。
蒋:真实这个东西,人人都在说,但每个人看见和言说的真实其实又很不一样。有没有所谓的历史真实?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人们。所以,真实,既是客观的,又是主观的。别说历史,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情,要还原其所谓的真实,也是很困难的。我也不认为,相机这个记录工具,就比文字或声音等别的媒介在记录历史时更真实。相机也是可以说谎的。相机到了人的手上,就没有所谓的“纯客观”,必然会带上摄影者的主观意识。我们常说的“角度”,甚至“光线”,都是受主观操纵的。那么,怎样最大限度的尊重客观,还原真实?我的看法是,对事物尽可能地保持谦卑的态度,同时,也尽可能地保持与它们的距离,少一些主观的自以为是的介入。我始终相信,事物自身是会说话的,只要给它们保留足够的空间。
库:“十八梯”是一个整体,您把“十八梯”的拍摄细分为商铺—重返“十八梯”和家—重返“十八梯”,您这样做基于什么样的考虑?
蒋:在这个几百平方公尺的地方,除了“十八梯”之外,还有相邻的很多小街小巷,成为一个老民居的社区,因此,“十八梯”成为这整个区域的代名词。这个区域一共居住了8000来户人家,他们对外都称自己是住在“十八梯”的人。这里各式各样的“商铺”存在的时间长则几十年,短则数年,经营方式乃至格局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,商品和服务也都是针对社区老百姓最基本的最日常的生活,吃喝拉撒,油盐酱醋什么的。其次就是“家”,即生活在这里的人,赖以遮风、挡雨、睡觉的地方,或者叫空间,其实就是一个最基本的生存空间,简陋,促狭,破败,与现代概念的居住空间不在一个层面上。比如,大部分“家”的厨房都是设在自家屋檐下的。那么,“商铺”和“家”,这两个空间,一个是所谓公共的,一个是所谓私密的,但他们都与现代意义上的公共空间和私密空间大异其趣,他们以自身的特色(“十八梯”的特色)共同构成了一种特有的社区景观,也可以说,一种特有的生存状态。二者相互关联,相互映衬。如果说“十八梯”是一个大故事,那么,二者(商铺与家)也是在相互诉说。
库:在一些摄影作品中,您似乎故意将场景中的人虚化,如理发的人,晾衣服的人,街道上行走的人,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技术处理?
蒋:这并非是后期的技术处理,拍摄到时候就这样有意确定的。我主要想拍的是生活环境,因为如果放进人物,那么人在画面中的视觉比就太重了,拍实了很抢画面,也很零乱。但画面中没有人物也不行,它毕竟是一个现实生活场景,并不是空城。所以,我将人物虚化在清晰的环境中,更有利于我们对“生活”的想象,无论这种“生活”是简单的,还是复杂的。
库:作品“十八梯”的拍摄完成带给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?“十八梯”的改造何去何从,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?
蒋:我不知道。拍“十八梯”是在重庆最热的时候,在去年7、8、9三个月的拍摄时间里,可以说,我现在还处在这种“热”的眩晕之中。收获肯定有,但需要时间去消化和明确。我甚至感觉片子拍完了,但事情并没有完。我需要从这种“热”的眩晕中挣脱出来,安静下来,冷却自己,也就是进入一种思考的状态。我也希望当作品与观众见面的时候,能引起观众的共鸣,引发他们的一些思考。即使最终我自己没思考出什么,但观众思考了,也算是我的一种收获。至于“十八梯”的将来,何去何从,好像政府的规划已经很明确,就是将这里打造成一个有山城风格的商业和旅游景点。这意味着什么,也可能大家都很明白,也可能都不怎么明白。
库:您成功的创作了很多作品,如《上山下乡》、《日常生活》等,都和历史的记忆与发现有关,能否系统阐释一下您个人进行摄影创作的思路或方法论?
蒋:在摄影上,我是有我的一些思路,那就是紧扣“时间”这个命题,去发现和探寻我要表达的东西。至于方法论,目前真还说不上。我想作品做得多了,某种“方法”自然会在其中显现出来。我不是一个理论先行的人,我看重实践,喜欢在一次次按动快门的过程中,去体会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,获得一些实在的经验。
库:接下来在创作上又有什么新的想法?对于未来的摄影创作又有什么样的期望?
蒋:我希望在一次创作与另一次创作之间,也就是停顿之时,我自身处于一个“等待”的状态。这不是故作神秘。因为只有这种状态,才是最放松的,也是最饱满的,在“等待”中,才可能遭遇偶然,发生奇迹。当我情不自禁、迫不及待地拿起相机的时候,就是那个我为之“等待”的时刻到来的时候。